這一夜, 戚然輾轉無法入眠, 手裏的紙條已經被他捏得都快爛了，他依舊沒勇氣給郁謙發出一條信息。

他躺在床上，盯著幽暗的天花板流眼淚。

忽然某一刻的時候，身旁的手機亮了起來。

戚然側頭看了一眼, 屏幕上是一串熟悉的數字號碼。

-我聽說東西送到了。

戚然只覺得更委屈了，他閉上眼，努力克制住那瘋狂著宣洩他情緒的眼淚。他拿起手機, 解鎖後點開短信。

戚然：收到了。

郁謙：怎麽還沒睡？

戚然：正好上廁所。

郁謙：早點休息吧。

戚然盯著短信頁面裏的幾行字, 眼角的淚越來越多。此刻他的情緒像是堵不住的大壩口，奔騰不息的河水從口中傾瀉而出，他感覺自己快要被那情緒淹沒，整個腦子一片混沌。

他以為時間能把他的委屈跟難過沖淡，只是不曾想, 僅僅只是他簡單的靠近，都幾乎讓他每一次在痛並快樂著的感覺裏難過得快要窒息。

這種情緒在他努力調整好心態後已經極少出現了。最頻繁出現的時候, 是在他意識到自己曾經遭遇過什麽的時候, 也是他開始明白“那件事”的真正意義的時候。

那段日子, 是他很不願意回想的過去, 如今他甚至都想不起自己是如何熬過來的, 明明那樣的情緒出現時, 他對死亡是多麽的渴望。

那段時間, 他除了痛苦、怨恨、恐懼之外，最大的情感便是等待了。

等待什麽？

等待春暖花開, 等待他的英雄。

而如今，春暖了，花也開了，他心心念念的英雄一個轉身飛來了他的身邊。

只是那一聲爸爸，他還能叫的出口嗎？

戚然越想心就越涼，所有他試圖回憶起姜雨給他帶來的幸福和快樂都抵擋不住他內心深處的絕望。他快支撐不住了，他起身，連鞋都沒穿就沖出客廳找水喝。

剛到客廳中部，一不小心踢中黑暗裏的沙發腳，整個人頓時跌倒在地。

他狼狽的起身，摸摸點點來到了冰箱旁，隨便拿了瓶水，胡亂擰開就咕嚕咕嚕下肚了。

那冰冷的感覺讓他的焦躁不安緩解了不少，可那種渴望依舊很強烈。

這時候，房裏的手機響了。

戚然隨它去，直到喝完手中的水，震動聲也停了。

喝完水後他安靜地在沙發上靜坐，每次那種深深的絕望平覆下來之後就是廣闊無垠的空虛。那種空虛吞噬一切，仿佛全世界又只剩下他自己。

戚然意識到自己不對勁了，他拿起沙發上的枕頭開門去找姜雨。

這時候的姜雨抱著肉松這個小太陽睡得正沈，渾然不覺房外的門鈴聲間續不斷響起。

戚然摁了一會兒，覺得累了便抱著抱枕靠在墻上慢慢的蹲下去。

他把臉埋在抱枕裏，抱枕一片濕意。

蹲了許久終於覺得蹲累了，戚然緩緩站起來，這個時候他不想回家，那他還去哪兒呢？

出去走走吧。

走到電梯口前，他回頭看了眼緊閉的姜雨家的門，看一眼電梯還在低樓層，想著要不要再試一下，便上前摁了下電梯。

睡夢中的姜雨好像壓中了一個軟綿綿的東西，然後是一聲尖叫。

姜雨立即從夢中驚醒，看了眼床上逃竄一團的小貓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壓到了什麽，她抱歉的抱回小貓，安撫了它幾下，這時聽到門鈴響起。

姜雨狐疑，這麽晚了會有誰來敲門？

她想了想，放下小貓，穿上拖鞋走出房門，來到客廳時，門鈴已經停了。

她打開門口監控，看到戚然一身家居服進了電梯。

姜雨一陣大駭，也來不及回去換衣服，匆匆開門就摁了電梯追出去。

小區的夜很靜很黑也很冷，戚然從電梯出來，看了眼四下無人的夜，忽然不知該往哪兒走。

又往向不遠處黑乎乎一片的運動場，戚然也沒多想，擡起腳慢慢走了過去。

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家居服，才在外面走兩步頓時就覺得凍得牙齒都在打顫。

可冷了之後，好像也沒那麽難受了。

戚然繼續走，突然某一時刻聽到身後傳來一聲熟悉的叫喚。

“戚然！”

戚然回頭，看到了焦急追出來的姜雨。

她跑到他跟前，雙手捧著他微涼的臉，看進他猩紅又呆滯的眼，心如刀絞。

她柔聲問：“這麽晚了，你怎麽不睡覺？”

戚然像找到了依靠似的閉上眼，臉頰貼在她柔軟的掌心。他啞著嗓子說，“睡不著出來走走。”

姜雨摟住他的腰，將他往裏帶，“回去啦，冷死了。”

戚然沒反抗，靜靜的跟她走。

姜雨沒敢問他要去哪兒，只是剛才那一眼似是生無可戀的絕望讓她感到心慌。

戚然內心的糾結她不懂，可她感受到了他此刻的痛苦。

痛苦的來源是什麽？郁謙？

姜雨如今只有一個想法，趕緊帶他回家，溫暖他的身體也溫暖他的心。

兩人進電梯間，剛從各樓層巡邏的保安大叔走了出來，驚奇的看著兩人：“大晚上的，從哪兒回來的呢？”

姜雨摟著戚然的胳膊笑笑沒說話。

進了房門，姜雨從背後抱住他，下巴貼在他背上，“你剛才找我？”

“我睡不著。”

姜雨眼裏帶淚笑了笑，拉起他的手將他往廚房裏帶。“肚子餓嗎？要不要吃點宵夜？”

吹了會兒暖氣後，戚然的臉沒那麽蒼白了，只是眼神依舊沒精神。

“你會做什麽？”

姜雨唔了一聲，打開冰箱看了一眼被歐陽女士堆得整整齊齊的肉菜，指著其中一個小盒子說：“蒸豬尾，怎麽樣？”

戚然眼裏有了點神采，“你會？”他問。

姜雨把豬尾拿出來，砰的一聲關上，白他一眼：“小看我。”

戚然揉揉鼻子淺笑。

肉松跟大黑聽到聲音跑了過來，兩大三小在廚房門口張望。

肉松看到戚然，瞄了聲，戚然把抱枕放下，過去將它抱起。

“肉松該給它絕育了吧？”

姜雨把小盒子裏的豬尾拿出來，洗了洗，放進電高壓鍋裏。“我媽說要絕育，可我有點不忍心。”

肉松在戚然懷裏待了一會兒，聞到肉香後掙紮著跳了下來。

戚然：“絕育了活得久點，也不容易生病。”

“爸爸也這麽說。”姜雨說，“如果不絕育，肉松就得不停的生孩子，那樣，家裏就會有很多很多的貓。雖然，我們也養得起，可這樣對肉松來說，太可怕了。”

姜雨從櫃子裏拿出兩個罐頭塞進戚然手裏，“戚然你來餵它們吃吧。”

戚然翻開罐頭看了一眼，“上次買的沒吃完？”

姜雨搖了搖頭：“媽媽不給吃罐頭，肉松跟大黑都是吃牛肉跟雞肉。”

戚然擰開易拉罐拉環，拿出小勺子把罐頭攪拌之後放在地上，肉松跟大黑嗅到味道圍了過來。一家五口，其樂融融。

姜雨從冰箱裏拿出早上打好的荔枝汁，倒一杯給戚然後，也給自己倒了一杯。

姜雨沒問他為什麽睡不著，這個時候來說，很多為什麽已經不重要了。

戚然指尖碰著冰涼的玻璃杯，杯壁上開始生出淡淡的霧氣時，他開口：“姜雨，我是不是瘋了？”

姜雨歪頭看他，而後朝他伸手：“把手給我。”

戚然走上去，拉住她的手。

“戚然，你相信我嗎？”姜雨看著他的眼睛。

戚然點了下頭。

姜雨綻開笑容，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我們每個人都是很瘋狂的在活著啊。瘋狂的學習，瘋狂的工作，瘋狂的談戀愛，瘋狂的往前跑。”

“我指的不是那種。”戚然說，“不知道為什麽，他對我越好，我就越會想起以前，然後就會越難過。”

“那你希望郁叔叔對你好嗎？”姜雨問。

戚然沈默不語。

“你很開心，是嗎？我覺得郁叔叔應該是很關心你的，只是他們大人的世界，我們不懂，也沒辦法去理解他們的做法。”姜雨說，“可是戚然，你已經不是一個人了，你覺得不開心，難過，委屈，都不用藏在心裏，你可以說出來，說給我聽，或者直接說給郁叔叔聽——”

戚然紅了眼，“說給他聽又有什麽用呢？我還是見不得人的私生子，過去的事情依舊沒法改變，他只是可憐我而已。”

姜雨正要開口，門鈴又響了。

她奇怪道：“有人敲門。”

戚然放開她：“我去看看。”

看到監控系統裏出現郁謙的臉後，戚然的淚又再一次流了出來。他發現今晚的自己心裏像下了場大雨，而雨水全從眼裏排了出來，怎麽止都止不住。

在門鈴再次響起時，姜雨出來了。“是誰啊？”

看到郁謙的，她也是非常震驚。

門才打開，郁謙便急問：“姜雨，你有辦法進——”

看到站在姜雨身旁的戚然，郁謙的後半句話吞進了肚裏。

雖然讓戚然早點休息是他的意思，可閉眼幾分鐘後越來越清晰的戚然的臉讓他不由自主地給他打了電話。

他睡不著，是因為開心嗎？

他收到禮物是什麽想法？郁謙那一刻很想知道，戚然的語氣裏是不是帶著歡喜的雀躍？

可電話沒人接聽。

一開始他猜他睡著了，可一想又覺得不太可能。前一秒才給他回覆信息，下一秒就能進入夢鄉，只怕豬都做不來。

那他為何沒接電話？郁謙想出一個又一個理由。上廁所，或者調了靜音，再或者不願意接聽，要麽，手機壞了，等等。

他給他的不接電話想出了很多理由，可還是覺得不放心。

也許夜晚讓人的腦子放空了，不知為何，他忽然想到戚然有可能輕生。這個念頭在心裏浮現，他便渾身不住的冒冷汗。也不顧家人的詢問，他趕緊坐飛機趕了回來。

早就聯系好的工作人員在機場守候，郁謙一下飛機就連忙往戚然家趕。

按了戚然家許久的門鈴未見有人回應後，他一邊聯系人幫忙開鎖，一邊摁姜家的門鈴。萬分焦急中，他看到戚然跟姜雨兩人懵懵的站在門內看他。

郁謙不知道自己當時的表情，可他從戚然委屈泛淚的眼裏看出了端倪。

他猜到戚然哭了，便也沒再多想，沖他張開雙臂，澀聲道：“兒子，過來，爸爸抱抱你。”

戚然的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他像個孩子一樣走過去，撲進郁謙的懷裏。

郁謙一滴淚落下，他拍了拍戚然的肩膀，忍著心酸問：“怎麽不接電話？”

戚然沒開口，郁謙又說：“害我大半夜的從老家飛過來。”

戚然還是沒開口。

“禮物喜歡嗎？”

戚然點了下頭。

郁謙笑，“喜歡就好，生我的氣嗎？”

戚然哭出聲來，點了點頭。

郁謙雙眼濕潤，心口像堵了塊石頭似的沈重。“當時，爸爸太年輕，爸爸對不起你。”

“爸爸太喜歡你了……可有些事，爸爸承擔不了……又不能給你希望……”郁謙哽咽，“兒子，要努力生活，明白嗎？”

姜雨看著這一幕，不禁淚流滿面。

她一直不敢想象自己沒發現戚然下樓的後果，現在那些思緒卻像雨後的春筍，一根一根冒出來。

一個人若要心死，那麽誰也救不活。那個時候，戚然是不是想到了解脫？

要有多大的痛苦才能將自己畫地為牢，困死其中，姜雨想不到，也體會不到，可此刻，她的心卻疼得像被人生生撕開似的。

而郁謙，是不是意識到了什麽，姜雨也猜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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